华盛顿。
“艾基尔，议会找你。”当简走进这个地下白宫最黑暗最混乱的房间的时候，艾基尔还是一如既往地伏在矮脚桌边工作，他一手趴在键盘上，一手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我知道，他们通知过我了，你没必要来找我的。”艾基尔连头都不抬。
简确实没有必要来找他，但她只是想见见这位青年。她走到那一片狼藉的办公桌前，顺手帮他整理下文件，虽然她很清楚，不管她怎么维持艾基尔的小屋的整洁，最后都是徒劳。
“这是……”简随手拿起一份报告。
“巴浦洛夫……”
“简•迪埃特少尉，你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睛。”
简抬头看向那位青年，只见反射着银屏蓝光的那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简知趣地放下了文件，她迅速将那一大摊纸片集合成一大本，放在了办公桌一角。
“我马上就去议员厅，省得你又来乱翻。”青年在黑暗的角落里站起身，“α，开灯。”
整个房间应声而亮，简这才看清楚艾基尔那蓬乱的棕发、不合身的长衣以及困倦的双眼。这根本不像一个过去的联邦政府精英特工。
“现在，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好的。”简毕恭毕敬地点头，走出房间，在这之前， 她清楚地看到了房间各处乱丢着的脏衣服、食物罐头、咖啡和安眠药。
简走出房门，走廊里的节能灯亮了，这种路灯闪动频率降低到了人眼能分辨的最高点，仅仅一个小型地下反应堆就能供应整个诺大的地下白宫的用电。
她点起一支烟，本来在走廊里吸烟是会激活火警报警器的，但还是由于节能，白宫已经将警报器都关了，所以当香烟弥漫在这个幽暗的封闭空间时，简只需要享受即可。
“你真悠闲啊。”艾基尔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刚才那个邋遢的旧时代青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战术大衣、戴着助视目镜的消瘦男人，他前额的头发被胡乱拨到额头两侧，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艾基尔•鲁道夫上尉。简立刻丢掉了烟头。
“我们走吧。”他打了一个哈欠，朝烟雾中的简招手，随即走向一片黑暗的走廊深处。
“那些孩子们还好吧？”当艾基尔冷漠地看向隔离舱外那些城墟和废弃的起重机时，冷不防地问了简一句。
“很好，尽管很多都失去了父母，但护士们已经把他们安顿好了，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艾基尔所说的孩子们是指北美前进政府在一艘来自斯堪的纳维亚、远渡重洋顺着大西洋暖流逃到华盛顿的暗礁级潜水艇内找到的一些仍然存活的少年少女。
“他们能活着抵达美国真是个奇迹，虽然都是些偷渡者。”简喃喃道，“零下四十度，可不是每一艘潜艇都能承受的。就算顺着暖流。”
艾基尔还是踏着机械的步伐，不置可否。
地下白宫深入岩层近百米，贯穿了地下一到三层，透过建筑物外走廊的落地窗，每一层都能看到不同的光景，现在他们身处第一层，也就是在毁灭之战中被亚洲敢死队炸成焦土的一层，那时的核冬季尚未降落到全球每个角落。过去的前进政府还设想过要去重建一层白宫外的的辉煌，但三年来的伤财费力最终还是让那些抱有人文主义和乡愁的老先生们闭上了嘴。
“到了，你在这里等吧。”当他们走到一扇巨大的文艺复兴风格的木门前，艾基尔说。
“我应该有必要进去吧。”简坚持道。
“随你便。”
所谓的议员厅比地上时代的议员厅小了不少，第一个原因是前进政府已经不可能再像联邦一样管理所有的州了，第二个原因就是节能。
然而即便议员厅只有五排、每排十个座位，整个大厅还是显得空空荡荡，只有昏暗的壁灯开着，简看到中央政府的几个要员就分布在第一排，已经等候多时了。
“所以我说过了，不要去管欧洲的闲事！”一个肥头大耳的议员焦急地走来走去，“现在机构被破坏了，而我们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
“威廉先生，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敢断定这件事是不是新秩序组织干的……”说话的是牛高马大的科威•福特，在世界末日之际，福特家族的企业是少数几个仍然支撑着美国的力量之一。
其他几个人有的在打盹，有的在抽雪茄，整个会场充斥着不安的气氛。
“先生们，早上好。”艾基尔朝几个人打招呼，他们立刻停止了谈话，把目光投向大门这边。
“上帝保佑，要是你们还知道什么是早上的话。”弗罗伊•洛克菲勒总统睁着一双带黑圈的疲惫眼睛，却还是很友善地向来人打招呼，“我十多年没见过白天了。”
“先生，前进政府的昼夜生态系统应该还在运作才对。”艾基尔没有因为面前的人是总统就卑躬屈膝，他四处望望，“有麻烦了？”
“我们设在东部德意志一个地方的……呃……姑且算是核电站出了点小问题。”弗罗伊看了看身边的诸位，他们都以同一种观望的姿态面对两人。
“你很清楚那里有什么。”总统先生像是下定了决心，“总之，我们必须回收那里的实验品，虽然我们和新秩序组织的政府是盟友关系：他们为我们提供实验场地，我们为他们供电，很公平，对不对？”
“但很难确定是不是有哪里的圣心教徒，或者基地组织的人发觉了那东西根本不是核电站。”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飞机可以到处飞的年代了，想兴兵动众渡过大西洋去查这种隐秘的事是很不方便的。”威廉•福特补充道。
“我明白了。”艾基尔点点头，“回收试验品，查处肇事者，证明新秩序组织的清白。”
“或是给他们定罪，对吧。”
“很聪明，不愧是老总统钦定的特工。”弗罗伊满意地拍拍手，几个议员也点头了，“我们期待你带回来的情报。”
“这种小事，倒也算不了什么，这十年我在前进政府已经见得多了。”
“很好，军机四处的生化工兵随便你带，因为那里发生了爆炸，很可能有泄漏发生，所以你最好还是留个心眼。”
“我可以带上自己的小队吗？”艾基尔已经想好了几个名字。
“当然，我知道你的作风。”弗罗伊拍了拍艾基尔的肩膀，“给你三个小时整备，午后一点立刻出发，坐波托马克河湾的海底特快。”
从议员厅出来后，艾基尔垂下了脸。
“怎么了？”简关切地问他，他和议员们的谈话同以往一样简短而有效。
“没什么，想到海底特快我就很难受。”艾基尔摘下自己的助视目镜，眼前立刻变成一片昏暗，充满了重影和扭曲的镜像。
若是要乘坐海底特快，乘坐者不得不接受两天长的冷冻睡眠，因为在地下城以外极度寒冷的地方，保持呼吸和意识本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简，你能帮我把怀特他们叫来吗？我想先调理一下。”他的话不像是商量而是命令，“叫他们中午十二点在波托马克港的地下三层等我，我立刻就来。”
“你也别太勉强了……”简其实很想关系他，但他知道艾基尔•鲁道夫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关系和爱护的人，相反，这种充满人性、表达出爱意的行为总是让他反胃。
于是她把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艾基尔突然来一句。
“哈……”简瞬间不知所措。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忙的事很多，所以需要一个顾问。”艾基尔再次将目镜带上，这样似乎就舒服了许多，“反正你在华盛顿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吧。”
“嗯……好的……”简第一次在这些工作方面被艾基尔所需要，作为他的助手兼保姆，简在这位几近全能的人物面前似乎一直都是隐形人一般。
“我想带你去看看欧洲。”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满目疮痍的旧日地下城，“那是战乱、瘟疫和辐射蔓延的地方，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虽然美国也差不多，但那里更甚，毕竟那里曾是核战和亚欧战争的主战场。”
“你知道历史吗？就是那种过去的人用来纪念死去的社会的学说。”
对于生于战前十年的简，她确实知道一些关于“历史”的事情，但这种概念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磨灭了。任何现有的政府，都奔波于建立当下的世界，至于过去，仅仅是怀旧的上一代口中传唱的歌谣而已。就连前进政府，也只是在废土上建立起来的一个有着过去的痕迹的一个组织。
“欧洲曾是我们的故土。”艾基尔淡淡地说道，“我们有再次去面对她的义务，哪怕如今她是一片炼狱。”
“好的。”不知为何，简突然对那片从未谋面的“故乡”充满了期待，随即紧紧抱住了这位小她一岁的老练特工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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